夏季的“大山墙”格外葱翠，过剩的生命力弥漫着，满溢的绿意攀附在黑坚岩砌成的高耸围墙上，压抑的氛围被冲淡了不少。
紧挨着大山墙的“费舍尔”关卡伫立在那，朝内的一侧却尽是些杂乱的草皮。
从关卡极目远眺，只能看到一座不大不小的城镇，在那里，一座冒险协会的分会伫立在人流最多的路口。
所有冒险协会都是这么个情景，鱼龙混杂，喧杂的打骂声混杂着各种难以言喻的气味弥漫在大厅中。
时值正午，情况更甚。
刚推开门，入眼便是一个扯着粗犷嗓门的赤膊壮汉。他吹着不着调的牛皮，唾沫飞溅。
那布满凹痕的巨大门盾靠在桌子旁，壮汉时不时还用发黑发油的手绢擦拭一下，手绢角落还绣着一朵散了线的花。
在最最角落里，蒙着兜帽缩在角落里强装冷酷的孤儿刺客食指轻弹匕首，斗篷下瘦削的身子因为寒冷瑟缩发抖，牙齿的打战声消弭于分会欢脱的气氛里。
女孩不小心与金发碧眼、衣着得体的年轻绅士撞了肩膀。
“请小心一些，小翠鸟。”
“抱歉，先生。”
礼貌致歉之后，绅士背过身离开，嘴角疑惑地撇了撇，那背在身侧的手指准备寻找下一个目标，搞点不义之财……
柜台处，数道不怀好意的视线隔着玻璃在新来的接待员蒂娅身上游走，搞得她十分拘谨。
「至少柜台里闻不到那糟糕的气味。」
撇了撇窗口边摆放的熏香，蒂娅这样安慰自己。
“您好？”
「还真是个小地方啊，酒馆居然就开在分会里，唉。」
“您好！”见蒂娅没有反应，问询的声音拔高了几度。
“啊？哦是。”撑着脑袋的蒂娅理了理领口，挂上一个职业化的温和笑容，将视线转移到柜台前，这才看清了来者的样子。
来者是一个……
“草？”
一个容易让人误会的名词从蒂娅口中蹦出。
“我是。”
一株斜着主干的草在柜台前轻轻摇曳着，发出声音的地方比柜台略低一些。
通体暗绿色的草主干中泛着点紫，尖端的叶片完全蜷曲在一起，像是个小小的拳头，这样的草蒂娅似曾相识。
「这是，蕨菜？」
此刻柜台前的蕨菜轻轻晃动，蒂娅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来，从窗口中探出手掌，握住蕨菜的根部，轻轻一拔。
确确实实拔了出来。
“哦，谢谢。”一个略显稚嫩的声音从身前传出。
「草说，说话了？！」
“草！？”
蒂娅显然没有神经大条到能接受蕨菜说人话这件事。
正在这时，一个比蒂娅小了一圈的手掌搭上她的手肘，那是一个留着杂乱绿色长发的小女孩，个子还没有柜台高，掩在刘海后的瞳孔映照着晶能灯的光亮。
“您好，我想咨询一下。”
看了看手里连着根的新鲜蕨菜又看了看女孩头顶空空的小坑，蒂娅不免得再次重复了一遍。
“草？”
“唔姆，就当送给您的了。”女孩把蒂娅的手推了回去，长长的蕨菜卡在窗口，微微弯曲后也跟着被塞了进去。
“请问最近有没有准备讨伐巨龙的队伍？”女孩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询问着，可还是难掩眼神中的期待，像是刚看完描写英雄们击败巨龙的童话书，就迫不及待地想亲身经历那样的战斗。
声音不大，但也足以让离柜台最近的游侠听见了。他飞扬的眉毛顿在额头，嘴巴张了张。
众人像是挨了冰霜法术一样一言不发，离得最远的赤膊壮汉手指还在头顶指着，也顿在了那里。
壮汉不解地询问着身旁的人，窃窃私语过后，众人又像是喝了活化龙息一样解除了寒霜效果，癫狂的大笑声从门口一直传到柜台，欢脱过头的氛围让女孩缩了缩脖子。
“你听见了吗？她说巨龙！龙啊！”
“说不准是刚看完《大英雄歪格飞》捏！”
“牙龙种？鸟龙种？不如带她去见见羊库库老师！”
“哈哈哈，你吓坏她了！”
蒂娅白了一眼粗鲁的冒险者们，身子前倾，尽可能温柔地轻声告知女孩
“额，巨龙是...一种很强大的生物，非常厉害，非常危险，并不是常规队伍可以讨伐的。”话里的意思很明显。
垫脚伏在柜台的女孩抿了抿嘴，眼神坚定，显然还不死心，“那非常规队伍在哪可以找到？”
“如果你需要巨龙的素材可以发布讨伐任务，只要支付足够的...”蒂娅蹙着眉头看向女孩，并不相信她有足够的酬金去雇佣一支非常规的队伍。
“谢谢。”女孩打断了蒂娅，轻声道谢后离开柜台。
心里尚存善良的蒂娅担忧地望着女孩远去。
她杂乱的翠绿色长发一直垂到膝盖，褐色的纤麻衣物下摆上沾着些泥土，稍稍有些小大人的气质。
蒂娅的担忧属实多余了，大厅里的那些老滑头们没人在意这个小女孩接下来会去哪儿，接着从干燥的喉咙里掏出半真半假的经历当做谈资。
女孩正欲离开，一个瘦高男人侧身挡在了她面前。
“小姐，你打算讨伐巨龙？”
“是的，先生您有这个门路？”掩在刘海后灵动的眼眸，让女孩的心理活动一览无余。
精光流转，眼眸中满是期待。
“...我只是好奇，毕竟那是一头巨龙...莫非小姐您有什么依仗？”男人在权衡试探的程度，皱眉看着女孩又尬笑两声，“也许是不够灵光的脑袋？”
女孩并没有着急反驳，而是仔细打量着男人。
下巴与上巴（划掉）脸颊上满是胡茬，双眼深深地陷在眼眶中，眼圈发黑发紫，头发向后梳着，仅有的黑色头发难以掩盖其他部分的灰白，尽管如此看着倒也就四十来岁。
破旧披风下的右侧袖口空荡荡地垂着，长剑插在老旧的剑鞘里，护手上是干涸的血污，粗糙的左手按着剑柄，食指侧面有些变形。
“我需要龙血。”女孩仰头看着男人。
“那你大可以花上些嫁妆买一瓶回来玩玩。”男人继续调侃着。
“‘真理会’需要我。”
“您真是会说笑，‘真理会’需要我们这儿的每一个人。”
“对啊，小妞！我们都帮‘真理会’擦过屁股！”旁边大口喝酒的年轻人起哄道。
一阵哄笑声爆发出来，很快就被其他满是酒气的声音淹没了。
“...‘真理会’需要，龙喉药剂。”女孩憋了一会儿，终于说出个所以然来。
「和人类交流，好难。」
女孩在心里疯狂鄙夷着对方。
“...”男人收起那副强装油滑的嘴脸，微微躬身，“可以请教姓名吗？小姐。”
「早这样子不就好了嘛。」
“托托，我叫托托·卡梅洛。”
“那么关于讨伐巨龙，我准备了一支队伍。”
“非常规的队伍？”
难得主动权来到托托手里，自然是要装模作样地为难男人一番。
“常规队伍。”
“那怎么讨伐巨龙？”
托托努了努嘴，这个龙血不论如何一定要拿到。
经营园艺店这么久，好不容易跟人类大势力搭上线，怎么能就这么放弃呢？
“托托小姐，说珠宝蒙尘，也得拆开盒子吧。”男人向大厅内侧走去，并不强壮的身材没入人群中。
为了达成目的，托托别无选择，只能跟了上去。
弱小无助的孤儿刺客缩在最角落的椅子上，单薄的衣服包裹着瑟瑟发抖的身体，反握匕首的手抖得跟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似的。
周围的桌子却没人坐，都像是逃避瘟神一样隔开好远。
托托跟着男人走到他跟前。
一股深入骨髓的寒冷攀上脊梁，托托张了张嘴，齿缝中飘出水雾，分明能看到刺客身前桌上的酒杯里飘着冰碴。
刺客哆嗦着抬起头，递出一个疑问的眼神。
他脸冻得发白，嘴唇冻得发紫，耳朵和鼻子上都有很明显的红肿，年纪比男人小了不少。
“我打算现在去。”男人紧了紧披风。
“去...去了干吗，找死嘛...”刺客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，那眼神中掺杂着许多奇怪的感情，涉世不深的托托并不理解。
很是认真地思考过刺客刚刚说的话后，他点了点头。
“嗯。”
“...捏麻。”
“有小孩子在，别骂人。”男人拉住刺客的胳膊将他一把拽起。
移动空调被男人拽着，挣扎的表情让托托十分疑惑。
托托继续跟着男人寻找他的队友，有制冷机的存在，佣兵们都躲着男人，拥挤的过道变得异常宽敞。
“我一只手扯住那树妖的藤蔓，一只手顶着盾牌，一只手护着雇主，一只手捏着海晶果。”
赤膊壮汉横肉晃动，全然不在意自己在故事里四只手的形象。
“光明女神都想不到，还有个精怪从盾牌上跳了过来。你知道吗？那居然是一个树精！我急中生智，对着它大吼！”
壮汉手指向一侧，目光狠辣，“我就吼：‘草！’”
周围的众人一阵哄笑。
“诶对，就是这么吼的，草！草，草，草...”壮汉突然变得惊慌起来。
众人以为还在讲故事，笑声不停。
“哟，该出发了。”男人对着壮汉说道。
壮汉低着头一语不发，把脑袋死命磕在桌子上，全当没看见。
“我不去！”
“回来我请你喝酒。”
“捏麻的回得来吗！？”壮汉猛拍桌子，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，“你个老小子，上次谁拉你回来的，这么快就忘了？！”
刺客心生不满，嘴一撇，跟个地痞流氓一样挡在男人面前晃荡晃荡，被壮汉无情推走。
“现在喝也行。有孩子在这，别讲脏话。”
“断头饭是吧！”壮汉抱着手臂没好气地坐下。
“走不走？”
“我哪次说得过你，真捏...唉，晦气！”壮汉捏起木质酒杯，一饮而尽，起身抓起门盾，木桌发出解脱的吱呀声，地面微微颤动，壮汉踢开木凳环顾四周。
“小白脸呢？看到你要去就跑了吧，哈哈。”壮汉环视一周，得意地对男人挑了挑眉，“老子早说过他不靠谱，一个小白脸，能有什么用。”
“一身横肉可换不来我这满车的东西。”一身正装的金发男人在门外的货车旁招呼众人。
男人正是那个与托托撞到的绅士，姣好的面容与考究的装束大厅内的佣兵格格不入，体面的行头不像个佣兵，倒像是一个寻刺激的公子哥。
“你好！小翠鸟。”绅士躬下身子，面露和善地跟托托打着招呼。
“...”
托托鼻头耸动，被过于浓烈的化妆品味道熏得下意识后仰脑袋。
“这位是托托小姐，能给我们提供额...”男人眼神示意托托展示点什么。
无法支付巨额报酬，那就只能以队员的身份参与讨伐。
想要龙血的话，出钱出力二选一。
这就是男人给出的交易，很公平。
托托心领神会，摊开双手，一株造型奇异的草本植物迅速生长着。
“能给我们提供……额，草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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